城北旧事（二）
上章城北旧事（一）
王源的手插在裤兜里，背着一个单肩包，另一只手扶着背包带子，王俊凯见他不说话，“怎么了？”
把单肩包调整了一下，王源看了一眼王俊凯，又低头，看着王俊凯的道服裤脚，“晚上来面馆么？请你吃碗牛肉面。”王俊凯看着王源，心想估计是王一峰让他来的。
王一峰就是王源的生父，是个非常老实的人，除了拉面汤头熬的特别香之外，还有一个厉害的地方，就是象棋下的特别好，年轻的时候，时常代表镇上去参加比赛，可长脸了，因此这个镇上的人都记得他绰号叫将军。面馆刚开始是和老婆开的，但是因为巷子落后，老婆比较崇洋媚外，后来跟人跑了。这件事也是王俊凯长大后听三姑六婆议论的时候知道的。
小面馆经营哪里那么容易，又不是连锁店，王俊凯不说话，就是觉得不该白吃白喝人家的，王源像是看出来他想拒绝，拉了拉单肩包，“是我爸让我来的，我把黑虎的事情告诉他了，所以他让我来找你的。”
“你爸没说你吧？”王俊凯推推他，“哎客气啥，小本经营也不容易，我和蚊子会经常去是因为你们家的面好吃啊。”
王源看着他，脸上有点微窘，“我爸没说什么，就是让我下回见到黑虎当心点。”
看出王源似乎不完成这项任务不罢休，王俊凯意会了，“得了，帮我谢谢你爸爸，不过下个月有个剑道比赛，短时间之内我要控制体重，比完赛会去的。”
早上八点正式开馆，几个孩子衣着整齐地进来，剑道服很繁琐不好穿，就跟跆拳道的腰带不好绑一个道理，一开始光是让孩子学习穿这衣服，就费了王俊凯好一阵功夫。
看到开馆后还傻愣着的王俊凯，馆长大人抡起旁边的木剑嗖的一声射了过来，正中王俊凯手里的护具，“丫还瞧什么，又没大姑娘！”
王俊凯微微侧过身，地地道道地白了老头子一眼，老头这才看见被王俊凯挡住的王源，下一秒马上笑眯眯地走过来。
“郝哥。”王源看到郝正坤，认真地打了招呼，郝正坤就是馆长大人的名字。
“好个铲子。”王俊凯从地上捡起被打掉的护具，“我去给孩子们上课了，下周他们也有比赛，你没事就先回去吧，看你样子，是要去上课？”
“下午有课，嗯，我先回去了。”王源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来，“再见。”
王源早上没课，只是偶尔会给水果摊大婶的儿子补习小学数学，回家在床上想着王俊凯穿剑道服的模样竟然睡着了，到了中午才被王一峰喊起来吃午饭。
王源刚坐下就看到桌上有一盒打糕，“哪来的？”
“黑虎他爸早上拿到店里，要给咱的。”王一峰给儿子弄了碗汤，把带鱼中段夹到王源碗里。
“哦。”王源无所谓地应了一句，喝了口汤，决定还是离那个打糕远一点。
“早上去做家教了吗？道馆去过没有？”
王源扒了口饭，“嗯，家教之后去了道馆。”
“嗯，咱们意思到了就行。”王一峰的筷子动了动，要说什么又没说。
“爸，”王源夹了一团菜，放到碗里，舒了口气，“我想去学剑道。”
王一峰的表情分明有些错愕，盯着王源看了半天，“怎么突然想学了？小时候送你去死活不去，坤哥还给你提供了免费呢，你还打滚这就是不去。”
这下换王源惊呆了，有这么一件事吗？“小时候？你送我去过道馆吗？”
“你估计不记得了吧，那会儿你才五岁，带你去道馆的时候，被人家的一吼吓哭了，哦！好像就是棍子吧。”
王源仔细想了想，是真的有些模糊，不过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。
很小的时候，王源非常的好动，郝正坤看王源苗子好，让王一峰带他来学剑道，那天去的时候，道馆正在为了比赛做准备，分了好几组进行实战训练。
四处都是木剑打在护具上的声音，伴随着前进后退行步的时候，鞋子摩擦木地板的声音，还有使劲的时候会有一些从嗓子里头爆发出来的音节。
王俊凯那年12岁，因为是馆长大人的小孩，基础比别的孩子要好，提气挥刀总是特别有气场，吼声也比别人要大，王源和爸爸刚到的时候，才刚轮到王俊凯上场，王一峰正在找郝正坤，五岁的王源就和别的一些来观战的孩子家长们一同坐着，其实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剑道是什么玩意儿，只觉得几个大哥哥们挥着一根棍子特别酷炫。
那时候王俊凯的对手好像比他要高一个头，是属于青少年组了，但是王俊凯一点也不怯场，一招一式步步逼近，最后一瞬挥舞得特别华丽还伴随着吼声，对手认输的同时，王源坐在一旁竟然哭了起来。
这回忆真不好，王源又扒了口饭到嘴里，脑海中打着这段幻灯片想把它打散，跟父亲打哈哈，“是吗？我怎么不记得了……”
“当时你哭了以后，声音那个亮的，整个道馆这头到那头估计都听得见，阿坤跟我说不该送你去学剑道，要改送你去学声乐，长大后一定是帕瓦罗蒂，”说着王一峰笑了起来，“你忘了吧，棍子还给了你糖吃呢，你还偏偏不要，跟人闹脾气，人家剥开糖果纸塞你嘴里的，结果你马上就不哭了。”
哦去，这是什么反转的剧情，王源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自己怎么能那么没原则，“不记得了……”
不过王源倒是真的记得，因为这件事，他打小就很怕郝正坤，对道馆有着不能言说的黑暗记忆，七岁以前，水果摊的老大姐每次见到他还都会提起他在道馆被吓哭的经历，不过越长大以后，王源也就渐渐忘记这件事了。还有那个什么给糖吃的记忆，王源不记得了不记得了，完全不想记得。
王俊凯给小孩上完课已经下午五点了，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，小孩们的家长来接孩子，都给带了件大衣，怕孩子被道服捂得热乎乎地出去煞到寒风会着凉。
在门口目送孩子们，顺便透透气，冷风一下子卷来，脖子上的汗吹凉了，还从衣领钻进去，王俊凯哆嗦了一下，还真是冷。正要走进去就看到王源走过来，手里还拿了件衣服和一份外卖。
王俊凯也不走过去，就站在道馆门口看着王源向自己走来。
风是真的刮得狠，王源前额的刘海都被吹散了，冷的他一直缩脖子，走近后才发现王源的手指冻得都紫了。
“你……来干啥？”王俊凯看了一眼他。
“这两件外套，我爸让我拿来的，他朋友送的，他说款式太潮了不合适，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穿，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给你爸。”王源说着把衣服交到王俊凯手里，然后把手里的一碗面也一并拿给他，“然后他还说你估计去了我们面馆也不会让我们请你，所以让我直接带来给你了，虽然控制体重，但不至于正餐都不吃吧，我特别让我爸把面的分量调少了，多加了点小白菜，还少放了辣椒，这样是也长肉么？”
其实这巷子里头就是这样的，大人们经常买了什么衣服不中意的会互赠给合适那衣服的人，或者做什么东西多做了会特别热情地拿出来和街坊邻居分享，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，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王俊凯心里觉得很温暖，明明那衣服还没穿上，面汤也还没喝上一口。
王俊凯拿起来披着试了试，是还行，就是套在道服外头撑着有些像外星人，怕面坨了，就带着王源进了庭院，经过庭院就是平时吃饭的地方，道馆的装修风格有点像日本的房子，床垫很薄桌子很矮，空房间里还有榻榻米，坐也基本盘腿坐地上居多。
王源进去之后，规规矩矩地坐下，王俊凯把面碗放到桌上搓搓手，给王源倒了杯水。“你吃了吗？”
“吃过了，吃过了来的。”王源看了一眼客厅的内部结构，没有电视，只有一台老式的胶片机。
王俊凯吃面的时候特别享受，虽然吃相也不是特别粗鲁，但是就是让你感觉那碗面特别的香。
“我想问你个问题。”王源看着王俊凯。
王俊凯一口面还没吞进去，也不说话，只点点头让他接着说。
“我现在想学剑道，会晚吗？”王源就用极为平常的语调说着。
喝完最后一口汤，王俊凯拿起纸巾擦擦油油的嘴唇，“你想学？不晚啊，主要是养性修身的，你就当做一种运动就好了。”
“那，学费得多少啊？”
“你要来吗？”王俊凯看王源点头，“你的话就不收钱了，还记得你小的时候，老头说过要让你免费学的。”
糟糕，怎么王俊凯记得这件事，该不会记得糖果的事情吧。
王源的表情变得非常不美丽，但是还是尽可能不然王俊凯察觉出来。
“免费？那怎么好意思……”其实免费再好不过了，能省下来的就是钱啊。
王俊凯坐到他旁边，“没事儿，你爸爸和老头子都快四十几年老邻居了，这钱也不好意思收啊是不是，不过如果学剑道，不累吗？”
“累？”王源不明白王俊凯具体是什么意思。
“你不是学生吗？又要忙音乐学院，又要学剑道？晚上还得帮家里忙？”
“没事，安排的过来的。”王源说着，站起来，“嗯，那我下周开始过来学。”
王俊凯收拾收拾桌上的碗筷，把王源送到门口。
回家路上王源站在路灯下看着街道对面的“几山剑道”四个字亮了起来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王俊凯救过那一次，王源就是觉得很崇拜他。小时候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交集的，缘分的纽带那么长，系着他俩到了现在。
从道馆回家就五十来米，真的一点儿都不远，从自家面馆远远地就能瞅见道馆招牌的四个大字，今天菜贩子不会来，王源洗完澡早早地就躺到床上去了，睁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。
结果闭上眼睛就做了个梦。
梦见一个大哥哥看到五岁的王源哭得那个凄惨，不耐烦地从道服腰带里掏出一颗糖来，然后小王源一边哭一边把糖果拍掉表示不乐意，那个大哥哥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，走了几步捡起那颗糖，剥开糖衣，小王源虽然张着嘴哭得可劲，可是眼睛还是瞅着那糖果，以为大哥哥是要自己吃，结果下一秒嘴里一阵甜，才发现这个大哥哥把糖果直接塞小王源嘴里了。
一秒，只一秒，小王源的哭声哑然而止。
梦着梦着，王源居然恨铁不成钢地笑了，梦里的小王源真是不争气。
王俊凯换好自己的衣服，靠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，并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入了别人的梦里。
睡到一半听见了什么骚动，王俊凯醒来，看到郝正坤正推开自己的门进来，“你是不是又揍黑虎了！”
心想这死老头是有安排线人在他身边是吗，王俊凯起来揉揉眼睛，应了一声，“啊……”反正揍都揍了，难不成能怎样啊。
“黑虎三更半夜不睡觉，举着火把说要烧了人家面馆，你到底干了啥啊你！？”郝正坤的话让王俊凯一个激灵立马醒了，起床披了件衣服就跟着郝正坤冲到了面馆。
前面有一团火，随着一个人影挥动着，王俊凯走近看确定是黑虎，还有好多人围着他，黑虎的父亲不在，几个大人们苦恼地好说歹说，小孩子们哭闹着，黑虎在人群中看见了王俊凯，王俊凯却在人群中望不见王源。
“嘿！棍子！你果然挺爱多管闲事啊，知道木头最怕什么吗？最怕火烧！哈哈哈哈，劝你，赶紧回家，啊！”黑虎举着火把盯着王俊凯。
王俊凯脾气也挺冲，四下看了看，终于找到了王源和王一峰，确定他们没事就好，发现连蚊子和木桶他们也都在，“咋的，是我打的你，找别人撒气？”
黑虎啥也没说，就当着王俊凯的面，把火把扔了出去，直直扔到面馆外的木头推拉门，木头果然是最怕火烧，不过幸好是大冬天，天气还有点潮湿，点不太着，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怪风，把火势吹向了旁边垂下来的遮阳布，火舌顺着遮阳布爬向二楼，众人手忙脚乱纷纷帮着王源和王一峰灭火，小地方就是这样的，打了119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到。
大家都没有心思去怪责黑虎，火势蔓延到了招牌，整个招牌半坍塌下来，吓到了过来的所有人。妇女们小孩们尖叫，男人们也都呆住了，好在到了招牌这里火势慢慢好像有点变小。
凌晨三四点，所有人都拖着一具疲惫的身体，经历完一次众志成城的灭火，安慰完蹲在一旁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的王一峰，再拍拍王源的肩，看着店面和二楼王源的房间，有一半都被烧得根本分辨不出物体，黑虎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面馆没了，王源今夜也休想安眠。
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，王源滴水未进，王一峰也滴水未进，两个人暂时都住在剑道馆里，隔壁五金店的老板娘煮了鸭仔粥弄了两碗给王一峰和王源，他们拿了也一口没有吃，倒是对面水果摊的大妈下了两团面条，王源吃了几口。
下章城北旧事（三）